上文请戳:【庄季】最后一次看着你(上)
寂辞天涯山外山,
白声零落别梦寒。
问君此去几时还,
来时莫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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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季白又被叫去抢险,说是在一所学校的废墟里寻到了新的生命迹象。季白疲惫的脸上露出喜悦,那是对生命的一种赤诚和敬畏,也是他的信念。不,是我们共同的信念,我们守着这份执着很多年,在各自的位置上,闪耀光芒。
那一刻,季白的眼里就有光芒,我看到了。
他松开我的怀抱,迅速起身披上外套。
因为时刻担心有紧急情况,这一夜我们俩睡的都不安稳。只是互相依偎着,似乎能在灾难的绝望里,多一些依靠。
季白掀起帐篷帘子,清冷的光透进来。臂弯里不再温暖,我竟有些不舍。
“走啦,哥。”他的声音里裹着沙哑。
“诶,注意安全。”我目送着他的手指随帘落下,眼前又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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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小时后,我的医疗救护棚里送进来一位女患者,浑身上下的泥污掩盖不了她好看的脸庞,她若隐若现的酒窝让我出神了一秒。
随担架一起过来的一线救援人员告诉我们,她叫林欢,是倒塌学校里一名音乐老师。
林欢在废墟里被埋了将近20个小时。送来的时候,全身多处骨折,血气胸,严重脱水,电解质紊乱,万幸还有一些意识。我们做了紧急处理,她的情况渐渐稳定。
我便赶紧派人把她转去市里的医院。
转身之时,她抓住我的白大褂,“您……是……庄恕……庄大夫吗?”
我回过头看着她,不明白她的用意,“是的,我是庄恕。”
“哥哥……我是……南南……程语南。”她的情绪开始激动。
我惊讶的看着她,一时语塞。
她的气息微弱,但那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扎进我的心里。
这个世上,还有几个人会知道妹妹的名字。
程言斌、程语南,那是只属于我和妹妹的过去。
它们在一桩丑恶的医疗事故里被泼上脏水,它们零落于妹妹的走失,母亲的癫狂,最后和母亲的生命一同结束在我的童年里。打开往事的破旧盒子,泛黄的照片惹得我眼眶泛红,腐坏的霉味让我不能呼吸。
所以我害怕去碰触,我把它们锁在心里最深处。
直到季白出现。有关我的过去,季白都知道,我对他毫无保留。
而这一刻,那个封尘在岁月里的,我试图想去忘记却又不敢忘记的名字被眼前人唤醒,敲打着我。
我试图在她的身上捕捉南南的影子。那个鲜活的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在我的脑海里跳跃,笑声悦耳,“哥哥,哥哥,等等我呀。”
那是我的南南,我守着回忆整整32年。
眼前的她,和南南一样有着好看的双眼皮,秀气的鼻子。
浅浅的酒窝匿在脸庞左边,和南南一样。
她美丽却又陌生。我失去判断。
“我的生日……是1980年……7月……11日,对吗?”
对。
那是南南的生日,分毫不差。
她出生那天,4岁的我戳着她可爱的小酒窝,兴奋了很久。
“南南,真的是你!”我弯腰握住她冰凉的手,有汹涌的情绪灌进我的大脑。
我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所有的辛酸苦涩、意外和感激最终克制成一声叹息。
我知道这背后还有太多故事,可眼前的妹妹太虚弱了,我不能太感情用事。
故事会很长很长,但未来我们的日子也很长,我可以等,等她好起来慢慢告诉我。
我擦去她眼角的泪,却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眼中的酸涩。
有雨落下来。我的世界被淋透。
“南南,有生之年,哥终于再见到你了。”我深呼吸几口,努力平稳住自己,“你还需要接受后续治疗,我马上让人派车送你去医院。别怕,你得救了,没事了,哥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相信我。”
我随担架一路走到回城的车前,迟迟没舍得松开自己的手。
南南昏睡之前,对我笑了笑,“季警官……也救出来了吧?等我好了,我要好好感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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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听到遥远的山里传来巨响。
来之不易的惊喜与感动轰然倒塌。
伴随着一阵心悸,我觉得我的世界也塌了。
一旁的救护人员摇了摇我的肩,“庄大夫,你没事吧?”
回过神来,四周只有细密的雨声,和车子发动的声音。
“没……没事,我没事。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我先回去了。”
我急着去寻找答案。
发动机的声音听的人心慌。
车子撵着石子离去。红色的车灯闪烁着。不停闪烁着,让人心慌。
他在哪里?
我是真的心慌。
我的脑子一团乱。
我逼自己冷静,冷静下来。
对,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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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自己的医疗帐篷,“有没有一个叫季白的伤员送过来?”
四周投来疑惑的眼神。
我把所有帐篷都找了一遍,没有。
他还在前线。
我不顾阻拦,冲去了受灾的村子里。
雨下大了,我的头发凌乱的垂在眼前。
头越来越昏沉,我的脚步却没有停下。
“季白呢?你有见到他吗?”路上我遇到他们警队的吴警官。
“季队,他和赵寒应该去了学校那边,现在还没回来。”
我继续跑,却觉得脚下的路越来越模糊。我止不住颤抖。
直到周围想起嘈杂的喊叫,“余震了,快撤离!”
我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身体在摇晃。
有一面被支起来的墙在我眼前轰然倒下,那响声在我耳里缭绕许久。
眼前扬起几层楼高的尘土,又渐渐被大雨扑成泥水,淌进一道道可怕的裂缝里。
“季白!季白!……”我发了疯一样在呼喊。
我多希望下一秒会有人回应我,会有人从哪里窜出来抱住我。
抱住我冰冷的颤抖不止的身体。
没有人理会我。
我只能继续跑。
很多人与我擦肩而过,往相反的方向逃跑。
我被撞倒,满身狼狈。
爬起来,奔跑。就像飞蛾扑火一般没有回头。
我知道的,我现在很想见他,不找到他,我不会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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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如梦如醒,我的记忆和体力都在尘嚣里透支,崩坏。
我记得我和赵寒跪在那堆废墟上,拼命搬开那些碍事的石头。
我的手指上全是血痕,痛到麻木。
可是不论我们怎么努力,都挖不尽挡在眼前的层层坚硬。
我听不到,我看不到,哪里都没有季白的踪迹。
白昼的芒草。
夕阳的余晖。
手电的光亮。
时间不纵容你我。
我将它遗弃。
他们说是徒劳,我偏不信。
直到又一次余震发生,我和赵寒被拖着拽着带离了现场。
在我失去意识前,我似乎看见一个带着卡通图案的蓝色创可贴挂在一块血迹斑斑的玻璃一角。
我想起那晚入睡前,我打来水把季白身上的泥污擦干净,又给他的手肘重新消了毒换了创可贴。
那个卡通创可贴,是之前问儿科护士要来给小病人用的,我装了两枚放在口袋里。刚好可以给那个不听话又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家伙用。
不,不,不,那不是他。
我不允许。
在一丝诡异的安心里,我昏过去。
我终于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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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市医院里了。
他们告诉我,季白没了,再没有找到。救援队基本都已经撤了出来。
没了。
什么意思。
我回想那个夜晚,漫天黄尘,轰隆隆的推车,尖锐的摩擦声……
我分明听到他在喊我,叫我去寻他。
他就站在那里,站在滂沱大雨里。
我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每当那些恐怖的声音从脑海里溜出来,拉扯着我脆弱的神经,我开始紧张抽搐,我快要控住不住叫出声来。他们会给我打上一针,让我静静的睡去。
等我悠悠转醒,下一个梦魇就要开始。
我想我是撑不下去了。
“雨不会停了。”我对来送饭的护士说。
她将窗帘拉开一些,细碎的光斑打在对面的墙上,摇摇闪闪。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饭留下就走了。
她也知道我吃不下。
我闭上眼睛,有咸湿的风吹在我的脸上,我抬手一摸。
你看,雨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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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诊断为中度抑郁。
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换个环境也许会对我有所帮助。
我真他妈想揍他一拳,或者让他把我打醒。
三儿呀,我想告诉他,你就住在我的心里,叫我如何抽离。
我想过回美国,躲在没有人的角落里悲凄余生。
你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他们为你不值,为你痛苦,也为你骄傲。
没有你,我和他们不再有交集。
没有你,我没有勇气留在这里。
就让我一个人走吧。
来时孤独。
就当作我一个人梦了一场吧。
醒时孤独。
不,我已经找到妹妹了。
我不再孤身一人。我是哥哥,我有责任照顾她,即使我自己破碎不堪。
欢欢后来告诉我,她被压在废墟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那么绝望,可是有人撬开眼前的墙,给了她希望。那个人就是季白。
“我的身体被压在一块水泥板下面,需要更多人支援。季警官就拉着我的手,让我撑下去。我告诉他,我的人生还有很大的遗憾,我不想死在这里。他给我进行了基本的包扎,问我愿不愿意把遗憾告诉他。我知道的,当时他那么问我其实是在鼓励我不要放弃。我就把我的身世告诉了他,那是父母临终前才告诉我的秘密,他们竟瞒了我那么多年……”
“说着说着季警官突然激动的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叫南南,我惊讶的点了点头,又惊喜的听完他后来的话,他告诉我他认识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就在外面,他是医疗队的领队,他叫庄恕……再后来,有更多人过来,搬开周围的石块,和季警官一起把我托了出去。”
“‘南南,出去以后一定去找你哥哥,他一直想找到你。’这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然后我隐约听到他对其他救援人员说他听到旁边的墙里还有声音,他就又冲进去找人了。很快,小范围的余震就出现了,学校里大片的水泥板开始开裂下陷……我都没来得及对他说句‘谢谢’。”
欢欢断断续续讲完了这段经历,她的眼睛红红的,我抱住了她。
他那么好,是不是。
我安慰不了她,更救赎不了自己。
我的脑海里还回荡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一定陪你找到你妹妹,那是你这么多年的愿望,我要它实现。”
那是三儿的声音。那一次,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他,他拭去我的悲痛,给了我最好的承诺。
而他真的做到了。
三儿,你知道吗,你没有陪我找到她,你把她直接带进了我的生命,用你自己的命。
这个代价太大了。
但我说不出我宁愿这一切没有发生的话。我是不是太混蛋了,三儿。
可是,我真的想你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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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南没有改回从前的名字,她还是叫林欢。
我也还是叫庄恕。因为认识季白起就叫这个名字。
“哥,你在想什么?”去葬礼的路上,欢欢问我。
哥——他也喜欢这么叫我,曾经只有他这么叫我。
这个世界上出现另一个人称我为哥哥的人,我竟不习惯。
而我再听不到三儿这样叫我,他的低音细语在记忆里绞痛。
“哥,他是怎样一个人?”
“他呀,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失去的人。”我的话在颤抖。
我想我是哭了。
音乐响起,你的照片在眼前灿烂。
你穿着制服,对着我笑。
我却哭的那么难看。
是的,我又一次想你想哭了。
太不争气。
你尽管笑我吧,你笑起来最好看。
而我,终于选择去相信,相信你已不在。
从礼堂走出去,我抬头仰望。
是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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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雪花,留在秋天的碗里;
秋天的叶子,残留夏天的气息。
我们的誓言,埋在遥远的春天里。
让我在春夏秋冬里纪念你。
……
又是烦人的雨天,我挑了一袭黑衣。
路过一家布置别致的花店,我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三儿怎么会喜欢大红大紫的花,我嘲笑自己。
正欲往外走,转身瞧见柜子上放置的一丛精致的小蓝花。
我问店员,这是什么花。
“哦,这个啊,是勿忘草。”小姑娘笑笑。
勿忘草,三儿会喜欢这个名字的。
三儿呀,我带着我那蓝色的思念,开车去见你。
你说你喜欢两个人的单独时光,我就一个人偷偷的来。
不知你葬在了哪里,所以我小心翼翼,深怕惊扰你的梦。
灾区就要重建了,你的气息再无处可寻。
我的眼泪落进土地,是否芬芳了你的归处。
三儿,三儿——
我喃喃自语。
让我最后一次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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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次写不下去,想哭。再也不写be了。
文章标题其实是马頔的一首歌,最后引用了几句话;开头那几句很明显是根据《送别》的词改的,我听的朴树版本。
两首歌配合食用,更加……ε=ε=ε=┏(゜ロ゜;)┛
还是希望你们喜欢。
期待你们的评论和小红心。(●'◡'●)